第(3/3)页 姜宁看得出来,这些人,都对楚月有着很深的感情。 既怕麻烦楚月,又怕被人看出自己是想要攀扯曙光侯,不得已拉开了疏冷的距离,实则是为了默默守护过往那一份来之不易的感情。 姜宁低头笑了笑,苦涩又无奈。 她啊。 真是疯了。 高高在上,自诩贵气,有一番天地要闯,成就要做。 曾暗暗立下誓言,要把叶楚月踩在脚下,剑锋斩仇敌。 如今却成了叶楚月手下的兵,竟还有些心甘情愿,和王城、李灵珠这些人有着相同的惆怅和忐忑。 只不过不同的是,这些人都是从前和曙光侯志同道合的人。 而她,是站在曙光侯的对立面。 迄今惆怅,寥落沧桑,不过是发觉作为对手,高山仰止,远望云端。 不管她赤羽宗姜宁,还是远不如她的李灵珠这些人。 来了界天宫,皆是微不足道如尘埃。 除了几个热心肠的士兵,无人关注到孤独的他们。 “侯爷,你来了。”卫袖袖瞧见楚月,坚强瓦解,心脏柔软被触及,如同在外委屈多时忽而见到家中祖父般的情绪狂涌。 “想必卫老将军在天之灵,见到卫公子所锻之剑,定会熨帖慰藉。” 楚月微笑道:“卫公子为天下剑士所锻剑,以灵前炉鼎为伊始,来日必能剑满天下,四海夙愿不落空。老将军若看到卫公子此番远志,才会真正的高兴。他希望,这世上有一个人,后世之人翻看史书,不仅仅是远征大帅之子,是为了父亲而习武将之路却不得释怀的人。卫袖袖,便是卫袖袖,锻剑、作画,皆可顶天立地,行大丈夫之事!” 言罢,后退一步,行礼作揖。 卫袖袖忙作揖回礼。 远征大帅的灵柩安静在旁。 一侧还有火烧正旺,滋滋作响的铸剑炉鼎。 卫袖袖热泪盈眶血烫满胸襟。 他便知—— 便知这众生,唯侯爷懂他的星辰理想。 能够看穿他的离经叛道,将他的赤诚诉之于众。 他能感受到,那些异样的、嘲讽的、看戏的眼神,转眼就肃然起敬! 「父亲。」 「你看到了吗。」 「原来,武将以外的路,亦是璀璨滚烫。」 「袖袖,心向往之,喜不自胜。」 「阿爹。」 「我不做大帅啦。」 「我会是这世上,最好的锻剑师!」 “咔咻。” 火焰扑腾再度熄灭。 第一把剑,亮显于众人视野之中。 是一把平平无奇再普通不过的剑了。 卫袖袖打开灵柩,将自己的剑和画轴,都放在了棺木当中。 合盖前,他抚摸着父亲冰冷苍老且瘦削的面庞,从前恶鬼都斩得的人,如今瘦弱不堪,毫无生机,卫袖袖心痛不已,豆大的泪珠簌簌而落,一滴一滴掉下,恰好落在父亲的眼角,就像是远征大帅流出的眼泪那样。 「阿爹,见到了阿娘,对她好些。」 「若有来世,还想做阿爹阿娘的儿子。」 「袖袖,不会再让你恼了。」 卫袖袖竭力地扬起了笑,无数的泪珠沿着父亲的眼角往下流。 他做到了父亲想要的豁然,遵循本心的夙愿理想而活,然而父亲却再也看不到了。 时至此刻,他竟发觉,父亲对他的爱意藏在无边的岁月之中。 临终前,等了羽界主、蓝老先生、昔日部下等无数人谈话。 唯独没有喊他。 甚至要和曙光侯下一盘臭棋,才肯对这人生罢休。 原来,是另一种形式的临终托孤。 父亲相信以曙光侯的为人和本事,定能解开他的心结。 “咔哒。” 棺盖合上。 卫袖袖跪在蒲团前,重重地磕下了两个头。 灵柩内的远征大帅,连同着新剑和霞漫天的画,一道被阴影所缓缓地覆盖,直到彻底的,永久的陷入了无边的黑暗。 剑柄系着繁复鲜艳的平安结,锃亮的剑身雕刻蓝色莲花。 幼年时,他常听父亲说。 死后元神,开出蓝色莲花的人,会被仙人抚顶,往生之路坦荡安宁,福报在今后。 当画轴被棺盖的黑暗阴影所吞噬时,一家三口的那一对夫妻,竟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熠熠生辉,反观中间的孩子,和黑暗融为一体。 而这,是卫袖袖画作的成功之处。 棺木永存,夫妻恩爱。 神仙眷侣,碧落黄泉。 吾儿长安,父母无忧。 红白系院,鸳鸯往生。 …… 他曾翻阅古书,以鲜血为契笔,写下了晦涩难懂的符箓符文藏于画中。 但愿黄泉九幽的父母,能够有团圆之日。 被黑暗吞噬的他,则要留在人间度日。 …… 楚月走至旁侧,又一堆人拥了上来。 如众星拱月地簇拥。 经此一战,又得诸天殿君封侯的殊荣,入目所及,皆是友善的脸,带笑的眼。 唯有王城、陆崇敬这一伙人,迟迟未曾靠近。 分明从前最是要好,生死不弃的战友。 还有部分士兵,往前簇拥楚月时,将王城等挤到了一旁。 从角落,到了更边缘化的地方。 孤独感席卷全身。 好似和此地格格不入。 王城坐在一侧喝着酒。 “王兄,给我来点?” 陡然响起的声音,如同黎明的光亮。 王城蓦地怔住,一时给不出回应。 姜宁猛然站起来,无所适从绞动双手。 李灵珠、陆崇敬等人无不是呼吸加快,千言万语想说,到了嘴边却又吞回,才发觉自己原是不善言辞的人,又或许是怕多说多措,又兴许是近乡情怯。 王城木讷地望向了楚月。 “楚妹。” 眸子,霎时红了。 昔日种种,过眼云烟,仿若是上辈子的事了。 往日作战,历历在目,又像是昨日的铁马金戈。 “王兄,莫要对侯爷无礼,须得敬为侯爷或是大帅。” 许流星部下的一员挤眉弄眼,赶忙提醒道,生怕王城僭越。 如曙光侯这等人,那可是得罪不起的。 稍有不慎,别将自己的似锦前程因指摘而摧毁掉了。 “我与王兄,有兄妹之缘,并未坏了礼数,实事求是之说,何来的无礼?” 楚月说罢,箭步流星来到了王城的身边,眯起眼睛一笑,不见凌厉冷峻,一如当年同路时。 “王城大哥,好久不见。” “好久不见,楚妹。” 王城竭力地忍着,眼圈依旧红了一大片。 他让自己展露出了一个笑。 紧绷如弦的身体,才算是松弛下来。 还好。 还好彼此都是当年模样。 还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。 寂寥孤独荡然无存,笑容真挚依旧。 说话的士兵讶然了会儿,随后给了王城一个眼神,为其感到高兴。 要知道,侯爷那可是对大楚的血亲兄长都是不带看在眼中的,可见不含虚情假意,真将王城看做大哥。 这人算是为王城操碎了心,又心惊地看向了叶无邪。 听闻曙光侯的这位兄长,是个喜妹狂魔,心性极小。 对待侯爷在大楚的血亲阿兄,都是充满了敌意的,何况是王城这等人呢。 叶无邪掀了掀眼皮,看了眼王城。 从前和小楚患难与共,几次鼎力相助。 这些事,叶无邪都是记在心上的。 “叶贤弟,可要一道同饮?”王城紧张地问。 “嗯。”叶无邪点头,取出一坛美酒递给王城,“这血雨梅酿,你收着。” 血雨梅酿,酒国之中,难得的精品佳酿。 百年才得一坛,还是较为次之的品质。 若要绝佳品质,百年一滴,如琼浆玉露般稀罕。 王城无需打开坛口,隔着红布封条一闻,就知这是上上佳品的血雨梅酿。 “这……太贵重了。” “好酒赠酒国人,相得益彰的事,贵重与否倒是俗气。”叶无邪心平气和道。 从前他也不善言辞,不苟言笑,生人面前半晌憋不出几句话。 恼过头了便是阴郁极端,血腥煞气,如被鬼神附体,被走兽夺了心智。 去了一趟无间口,当了人屠宫的无冕鬼王,倒也能心如止水与人交谈几句。 “那我便不客气了。”王城收下了血雨梅酿,甘霖雨露众人同分,“难得佳酿,还请楚妹和妹夫,一道同饮,不知可好?” “好。”夜墨寒点头道。 一伙人围聚在一起,喝着叶无邪带来的血雨梅酿。 楚凌、楚时修来祭拜远征大帅时,就看到了这么一幕。 楚凌内心平静,不起涟漪。 “她竟喊这人为兄,且真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大哥。” 楚时修略感落寞。 明月,从未把自己当做阿兄。 “她的心胸,有一杆秤。” 楚凌疤痕累累的手,握着冰凉的紫金禅杖,“大楚中人,不值几两钱。虚伪的情谊,灼灼之下,不余真金。” 楚时修自知理亏,大楚欠明月的,这些所谓的血亲阿兄,也从未把明月当做妹妹来看待,有时更像是期待中软糯可驯的灵宠小猫,俨然明月是龙,是凤,是猛兽,她从来无法被驯服,犹如脱缰的野马,是属于自由的平原。 “爱憎分明的称,算得明明白白,清清楚楚,我们早已出局了。” 楚时修喟然,眼红地看着王城。 那分明,是自己的妹妹啊。 “她不在乎身份的贵贱,门楣的高低。” 楚时修哽声说:“王城这等人,她也愿意当成兄长来对待,兴许,是我们真让她失望了吧。” 悔之晚矣。 出局的人,谈不上情谊。 楚时修前去灵柩前祭拜远征大帅。 楚凌单手合十放于胸前,低头垂眉,诵读了往生咒的经文。 “大帅一生,为国为民,不为自己。” “大造化,大功德人,该羽化成仙去。” 楚凌又诵读了几套经文,神情固然淡漠,却难掩僧人佛性,一条从眉骨到脸颊的狰狞血疤,是楚月在忘川之地所斩下的,眉间则是对远征大帅的敬意。 “羽化成仙,太难了。”卫袖袖长叹。 功德过大之人,羽化后可登仙路。 造化登顶者,能被封神。 但洪荒界位于万道之下,同样的功德,万道之人能够封神,洪荒界不可。 若有过多的功德,还会被万道,或是洪荒上界那些虚伪半神夺走。 “能够得以往生,就已很好。” 卫袖袖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,不再和父亲较劲,接待每一个尊重父亲的来客。 远征大帅、大夏国主之死的事,洪荒上界乃至于是诸天万道的人都已知晓。 沐家主还在病榻之上,神色很差,榻前围着清远沐府的族人。 “长老,家主真身有损,病痛伴体,虚损难正,若有正气进补,可修真身。” 医师匍匐道。 “正气?” “那卫九洲的功德被拦截,万道之人恰好也想要,若能以万道之名,将功德阻碍,割舍一些藏在沐府,给家主治疗,乃是两全其美之事。” 族中长老捋了捋胡须,眉眼低垂,神情难测,沉声道来。 “何止是卫九洲功德,想不到前一位大夏的国主,功德竟不在卫九洲之下。这登仙的荣华,可由不得这些人拿去。” 祁老面色如土,憔悴沧桑,眼如鹰隼,犀利又显阴鸷,不复往常的和蔼慈祥。 他踏步走出时,一个个人都看了过来。 派去诛灭曙光侯的影杀军全军覆没,祁老被伤了元气,而今红了双目,只想夺走大夏前主和远征大帅亡故后的功德来为清远沐府添福添寿。 “大夏前女帝的功德之事暂时未曾泄露,最好当机立断窃取掉,清远沐府可大增福禄,万道远在天边,也有所不知。届时,把远征大帅的功德悉数奉上,聊表忠心就好。” 这功德,清远沐府非要不可! 逝人已逝,就该好好入土为安。 功德当拱手让给有需要的人。 区区亡魂,还想登仙封神,不得问问这世上活着的人,可能乐意?